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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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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8 章

他們不過是最普通的鄉民, 沒有什麽遠大抱負,也不曾為惡鄉裏。他們每日裏要做的,不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掙紮著謀生罷了。

他們生於人間、長於人間, 也該享受人間的美好才是。

若是因為天災而離世, 徒述斐會悲痛可惜, 卻不會像現在這般, 一口氣窩在心裏,梗得他憋屈難受。可偏偏, 他們是因為一個惡人的私欲而平白沒了性命的。

不值!

他不能測度一個人的性命怎樣消逝才算是值得, 但是這樣沒了,肯定不值!不值!不值!

而那幾個用一句話、一個念頭就銷去了他們性命的人, 卻錦衣玉食、大權在握,仍舊活得好好的——甚至是比大慶大多數百姓過得都要好得多!

他們憑什麽這麽簡單就能剝奪無辜之人的性命?

是靠著手裏的錢、權、兵嗎?

徒述斐垂下眼簾,盡管心裏翻江倒海,腦中思慮百轉,可面上看著只是面無表情罷了。

他想, 那等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失去了一切倚仗的時候, 又會如何?可無論事後朝廷如何懲戒, 那幾百口人命也都回不來了!

想到這裏,他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,一股無力感籠罩住了他。

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心腸已經夠狠了,能夠輕描淡寫的讓人騸了□□犯, 能親手斬下旁人的手臂, 能不因為殺死了石家人而產生一星半點的內疚懊悔, 也能不懼滿朝官員的默契下令將略賣人口的罪犯斬草除根。

但如今看來,比起真正的惡棍, 他還是太過真天真良善了。

他也不是非要和霍家人比誰的人品更爛、心性更殘忍,只是——這種無論他做什麽,逝去的生命都回不來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。糟糕到徒述斐覺得自己一無是處,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惡和懷疑之中。

過了許久,馬車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。徒述斐微微推開一線窗子,發現他們停在一處大宅門前。

“爺,到了。”車門外面,張強的聲音傳來。

“這是哪裏?”徒述斐推門下車,四周看看,不認得這是哪裏。

“爺,咱們這是在金吾衛的據點。剩下的,您進去就知道了。”張強也不知道自己把徒述斐領到這裏來到底對不對。

“叫門吧。”徒述斐也沒怪張強的意思,只是示意張強上前叫門。

叩門之後,門裏傳出來一個帶著濃重福州口音的官話:“哪個?”

“北面的金鯉魚來換換水。”

這切口聽得徒述斐嘴角抽了一下,最後還是一臉平靜的跟在張強身後走進了這個不起眼的院子。

待坐定之後,張強領著一個平凡到扔進人堆肯定認不出來的男子走了進來。

“給爺見禮。”男人一拱手,“爺您叫小的李六就行。小的提醒爺一句,咱們和那頭不同。也進了咱們這,咱們得先跟老爺告知一聲。”

徒述斐一皺眉。這李六的意思,是他的行蹤必須要匯報給聖人。可如果匯報給了聖人,那他的行動豈不是又要受到限制?

“爺,說實話,您不該這個時候離開老陳那邊。那邊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路子,頂著皇家的名頭,安全得很。可咱們這兒,可是要見血的。”李六一看徒述斐皺眉,不等他開口,自己就把徒述斐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。

徒述斐都給氣笑了,“那你說,我來都來了,你打算怎麽安置我?”

“小的可不敢安置您。這位京裏來的兄弟說您就是在咱們這落落腳,馬上要往新營那邊去。咱們也就只能護著爺您安全到達就是了。”

李六也不傻。徒述斐能甩了隨身伺候的內侍一次,就能甩了貼身保護的侍衛第二次。既然這位小爺鐵了心非要留下來,他還真沒必要跟老陳那個死心眼兒一樣,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。

還不如配合著這位爺,快點把人送到新營那邊去。到時候營地裏有官兵保護,又有繕國公家的小公爺看著,可比老陳那麽一個四六不靠、掛在個普通商人名下的宅子裏安全得多。

徒述斐也看出來李六心裏對自己的不以為然。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任性。可若不是他這麽任性的來親眼看了一下,還真就不知道大慶的南方竟然糜爛到這種程度。

果然天高皇帝遠,霍氏可以毫無顧忌、一而再再而三的屠滅村莊。

“行。幾時啟程?”既然自己不受待見,那他也不多留了。趕緊和石光珠匯合,才好開始著手布置一些事情。

李六一看徒述斐這麽配合,原本對徒述斐的抗拒感就輕了幾分,“爺您安心歇上一天,明天再走。至於被老陳扣下的人,您放心,前後腳就跟您回去。”說完就告退了。

張強等人走了才開口,“爺,您別生他的氣。這裏和陳老那邊不是一套的。”

他跟著徒述斐好幾年,裏裏外外的人都對徒述斐客氣的很,偶爾有些無傷大雅的玩笑,也沒見徒述斐懲處過哪個。

李六剛才雖然禮節都到位了,可到底一點沒掩飾自己不待見徒述斐的態度。他怕徒述斐記恨李六。

徒述斐擺手:“是我魯莽行事,跟這裏的人添麻煩了。他剛才說他們這裏是要見血。既然會見血,想必便是生死之間的掙命也有。我沒那麽齷齪,不敢責怪。”

就因為人家對自己說話的態度不太好就記恨,那他徒述斐成什麽人了?更何況自己的確給人添麻煩了。

張強見徒述斐態度鄭重真沈,一抱拳,又變成個悶葫蘆的樣子,轉身走了。

屋子裏就剩下徒述斐一個人。他也不打算支應旁人,自己去找了自己的小行李包,從裏面拿出石炭筆和本子來,開始著手計劃接下來的事情。

本來他以為這次出來,只是解決霍家擁兵自重,占據南方的事情。太子的意思,是要把大島拿下。而聖人,則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,直接把兩個不聽話的海外小國收到手裏,以此震懾安南。

可若是這國家收到大慶手裏,只做和過去一樣的藩屬之國,扶持個新王對大慶繼續稱臣納貢,那和過去也沒什麽兩樣吧!

過個幾十年,待大慶今日的造成的威懾力被時間沖淡,大慶再出個不肖的皇帝來,那聯合西洋人背刺這種事情,也不是沒有可能的。

與其到時候再起紛爭,耗費國力,徒述斐想著,他也許可以更心狠一點。

手裏的石炭筆在之前收集的南方諸省的大地主名單上圈圈點點。

雖然這幾年太子在聖人的默許下住持開發江南,建立了一個又一個的作坊,想從大地主手裏搶人,可在這個皇權不下時代背景下,如今不過是爭到十之一二的人口罷了。

一般的人家都有兩三個壯勞力,也都能下定決心來送出去一個到作坊裏掙錢。可若讓他們全都拋田棄地都去做工,那是絕對不可能的!

不光是有散碎田地的人家如此,便是依靠佃種大地主田地的佃戶也是如此。

對百姓來說,哪怕作坊的工錢更高、待遇更好,也都是飛來鳳一樣的額外收入。真正在他們心裏不可替代的財產、收入途徑,還是土地。

每當想到這一點,徒述斐都有些頭疼。這種踏實樸實的特性是華夏普通百姓最可貴的品質之一。可在他想要通過建立作坊、招收工人之類的舉措,來抑制土地兼並的時候,這種寶貴的品質就成為了一股阻力。

原本他還有些頭疼,該怎樣讓這些骨子裏刻著種植欲望的百姓們不再是阻力。如今聖人的想法給他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——現在可不是幾百年後!

這意味著,各國的疆域在此時是時時變動的,是可以更改的。便是一國一域,也有可能朝存夕亡。

這真是最好不過的時代了!

徒述斐停下了手裏的筆想道,若是一切都順利,那麽大慶都相當於多了一塊江南魚米鄉。

而且——這裏還沒有被大慶內的任何一處勢力染指,如同白紙一樣好作畫……

一瞬間,徒述斐的腦子裏閃過了許多的念頭。他忽然不想太快離開了。

他不想太快回京城去了。他想留下來,想做點什麽,想通過自己的幹預,給大慶,給未來的華夏留下點什麽。

徒述斐深呼吸了幾下,快速平覆了滑向激動的情緒,思緒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名單上來。

此時名單上的名字,每一個都是坐擁無數良田的大地主。

之前整治江南鹽政的時候,為了不引起太大的動蕩反彈,太子睜一眼閉一眼的沒有把這些人一起當韭菜給割了。也因為如此,那些鹽商手裏的一部分田地還是流向了這些地主的手裏。

還好當時徒述斐和太子堅持,保留了七成以上的土地作為糧食和棉花的產地。否則今天徒述斐要面對的,就是一群更恐怖的龐然大物了!

這些人裏,也許有一些真的是一點糟心破爛事都沒做過的積善世家,一起拉出來祭旗,家產事業難免會受些損傷。可若是為了這一少部分人就放過所有地主——那是不可能額的。

可以說,這些地主全是為富不仁的混蛋,那肯定是謊話。可要是隔一個放一個,恐怕還會有不少的漏網之魚。

所以為了將來,徒述斐不介意做一次偏心眼的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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